每年正月十七,是我们村里唯一的一次庙会,庙会这天的重头戏就是打花鼓。
十七这天早晨八九点钟,每当开场锣鼓敲打起来,一通响:哐切、哐切、哐哐切,咚锵、咚锵、咚咚锵,嚓唞、嘁唞、嚓唞、嘁唞……听到这魔性的声音,那些性急的大人小孩们,就如同被勾了魂一般急慌慌、匆忙忙地放下烫嘴的热饭,丢下缠手的活计,离开温暖的被窝,拉上早到的亲戚,手忙脚乱地往广场上赶。
我们村的社区服务中心盖在村里的玉皇庙原址上,东半边曾经是我家过去的前院、后院和外场。广场边摊贩们早早就摆放上冰糖葫芦等各种小吃,还有杂货。爱热闹的老少爷们穿着过年的新装,顶着羊肚子手巾,系着红腰带,各认各的乐器,各站各方位,围成大圈,大钹小钹、大锣小锣、各种敲打乐器,嘁哩哐啷就是一通响亮的开场演奏。当人来得差不多了,再开始演绎各种精彩纷呈的花式。
打花鼓离不开敲花杆,花杆1米来长,红白相间,缠着6道五彩斑斓的公鸡毛和花布条,杆头拴着数枚铜钱,一敲哗啦啦地响。10多个明眸皓齿、婀娜多姿的大姑娘小媳妇,涂着胭脂水粉,描着黛眉口红,戴着绢花蝴蝶,穿着绿裤红袄。挥舞着花杆子:打手、敲肩、砸脚后跟;踢腿、扭胯、走秧歌步。舞姿优雅,令人赏心悦目,敲击和拍,感触悦耳动听。
在场最靓的算是花鼓手了。打花鼓讲究手、眼、身、法、步,花鼓手就是整个队伍里的灵魂人物,能舞会逗,年轻帅气,英姿飒爽。我的启蒙老师梁泉水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打花鼓高手。记忆里的梁老师胸缠红绸,斜系花鼓,时而面对观众,双手挥动鼓槌,一头敲、两边敲、正手敲、反手敲、过肩敲、兜腿敲、扭身敲、绕胯敲、打鼓心、敲鼓边,手舞足蹈,灵动活泼;时而游戏花丛,东颠西跑,挤眉弄眼,摇头晃脑,和领队的姑娘互动,调情逗笑。三五成群的半大小伙亦步亦趋,悄悄地跟着心仪的对象,眉目传情。结伴而行的未婚姑娘偷偷地打量着钟情的小伙,秋波暗送。看热闹的观众们心领神会,兴高采烈,评头论足;不识趣孩子们窜过来,跑过去,斗狗撩鸡,使人不待见。
有时候,也会邀请邻村的热闹来村里凑兴。拉抬阁、游旱船、踩高跷,大都是着装扮演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:现代的多是样板戏,《红灯记》《白毛女》《沙家浜》。古装的多是才子佳人剧,《西厢记》《拾玉镯》《牡丹亭》。
高跷高的有两米多,低的有三四十厘米,一般在1米5上下,硬杂木制作。扎高跷一般要坐到墙头房檐上去,比较危险。高手踩高跷惊险刺激:快跑急停,磕碰跳翻,爬桌子上节梯。还有10个人一组不知道为啥脚踩11根高跷,并排同行,行进间更加考验大家齐心协力的能力水平。表演高潮,耍得帅的还能够赢来姑娘们一片一片的尖叫声。
最体现村子实力的要算是跑车鼓了。拉车鼓的车是两轱辘的胶皮大车,鼓是直径1米多的牛皮大鼓;一马坐辕,驷马拉梢。车饰楼台、马挂簪缨、鼓放车心。鞭手三四个,乐手四五人,鼓乐喧天、跑马奔腾、精神抖擞、威武雄壮。当然也有不少另类的车鼓,邻村著名的有席村的牛拉车鼓,记得20世纪80年代,正月在新绛县城曾经上演百牛拉车的壮举。西庄村和北杜坞村里的人拉车鼓互飙竞赛,更是名传四方。我们的村子小,北头到南头不过三四百米,三五架车鼓还没有排开,就到头了,冲都冲不起来,挪转不开。因此,只能小打小闹,应个故事。但是对友情串演的外村来宾,村里人绝对全民总动员,远接高待,盛情款款,细致安排。
为筹备十七的热闹,正月初一,主事的人们会敲锣打鼓,逐门挨户地筹集资金。36岁本命年的,在外工作、异地发财回家团圆的,家有喜事、添丁进口的这些人都是捐款的主力军,谁家捐了多少会张榜公布,透明公开。也有人会包场烟火或者电影,甚至聘请草台班子小剧团演上几场戏。
正月十七恰恰是学生开学,外出打工的人们背井离乡与家人告别的时刻,一场热闹遮盖了离情别绪一切心里的烦恼。白天,庆余年,亲朋满座,火锅上桌;道别离,千叮万嘱,美酒佳肴。晚间,看烟火,地动山摇,火树银花;听戏曲,蒲剧碗腔,做念打唱:徐策跑城,侃闫逢春帽翅功,三娘教子,聊十三红水袖长。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;乡音未改,鬓角如霜。看着几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不忘初心、不变初衷,老胳膊老腿仍在敲打着钹律鼓韵,不知道远在上海的梁老师还能不能老当益壮,再展雄姿风采?
在未来的生活里还有没有打花鼓这个几近飘摇零落的技艺?我们村里的年轻人能不能把它继承保留下来,红火下去?我们这些热恋故土的乡亲们十分期待,乐见创新传承。
(朱青龙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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